獄警“我們的青春是在監獄里度過的”
獄警
編者導語:
提到監獄警察,也許很多人的腦海里浮現的是港片里獄警暴力黑暗的一面,動不動就給犯人上私刑,或是聯想到舊社會時期的渣滓洞。 然而,在現實社會中的警察隊伍里面獄警似乎只是虛占了警察的一個名頭,每到年終歲末,各個行業機構開始表彰先進時,公安部位居前列,大屏幕出現一行醒目的大字“為戰斗在一線的公安民警、武警官兵致以節日的問候……”獄警似乎已經淡出了大部分人心目中對于警察的概念。本期《職業的力量》將還原一個真實的監獄人民警察的形象。
和一般人不一樣我踏入社會的第一步是從監獄開始的,我是一名監獄警察,國家三級心理咨詢師,寒窗苦讀,幾經殺場,2005年通過司法行政系統公務員的全省招考后。我成為了一名監獄警察?墒牵鄶登闆r下,大家喜歡叫我們獄警,碰上一些老同志,飽經滄桑,會自嘲為“獄卒”。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還很年輕,只有23歲,懷著滿腔的熱情走上工作崗位,卻要成天面對一群灰頭土臉的犯人,心里的忐忑和大學時對于司法警察的想象完全不同。我是獨生子女,在家里都是父母照顧我,而來到監獄一下子要我“照顧”這么多的犯人。在改造犯人這個特殊的崗位上,當監獄穩定維系在我身上,當和形形色色的犯人面對面的時候,年輕的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承擔起這樣繁重而重大的社會責任。
剛開始的時候我被分配到一所監獄,看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壞人,相當一部分人年齡還比我大很多,我覺得無從下手。我不能理解犯人們每天為什么問題不斷,更不能忍受每天要為他們做的很多工作。
我要從監獄里最難的部分——改造犯人開始做起,慢慢地了解犯人,感化犯人。我每天處理的事情就是誰又和誰吵架、打架了,面對一些陰險狡詐的犯人,自己有時候都分不清誰是誰非。而且,監獄的紀律非常嚴格,不許留指甲,不許吃零食,不許把手機帶進監區……只要是自己帶的犯人出了事我們獄警都會擔負極大的責任,輕的挨批評,重的扣工資并作出處罰。那時的我對于這份工作逐漸有些灰心失望,相比大學時期對于美好工作的向往和干一番事業的憧憬都似乎被現實“燒”得灰飛煙滅。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認真翻閱服刑檔案。我心里始終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因此我最初的想法,是查看有沒有被錯判的人。然而,看完后,我的“善心”全沒了,冷血的毒梟,滅絕人性的殺人犯,慘無人道的輪奸……案卷真實地將人性的邪惡與血腥呈現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青年面前時,我的內心一下子承受不了……
那個時候我幾乎每個夜晚都在做惡夢,我變得緊張多慮,總感覺壞人無處不在。每次打電話回家,都不忘和家人叮囑一句:晚上,最好不要單獨出門,不要單獨去偏遠的地方,陌生人的話最好不要搭。
經過一段時間的的適應,我很快就被派去了設在郊外的勞務點。那個勞務點大約關押了一百多名原判刑期在五年以下的罪犯。我是新來的,為了鍛煉我,我分在和犯人打交道的第一線。
事實上監獄機關還承擔著生產的責任,有監獄辦企業的現象,在監獄里,不僅是管教這個崗位,如技術、生產、供應、銷售、醫院、教學等等不同的部門。我們除了組織犯人干活,文化學習,監規紀律教育外,每天都守在工地上,按照廠部下達的指標,指揮犯人搞生產,搶任務。當犯人打架的時候,我要處理糾紛,當犯人思想情緒有問題的時候,要了解情況,做一些安撫工作。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也逐漸融入了那種生活,適應了那種緊張的節奏,開始熟悉著每一個罪犯。通過接觸和了解,一些悔過自新的罪犯改變了我對他們的看法。
一天,我像往常一樣來到監區準備開始工作時,我發現我的辦公桌上面有一封服刑人員寫給我的信,信封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我親啟的字跡,“鄧警官,我現在知道錯了。因為年少不懂法替男朋友販毒,并且還拼命替男友頂罪,我的犯罪讓我的父母在鄰里面前臉面全無,母親因為我心臟病發作住院,盡管如此我都不覺得自己錯了,可是你昨天的舉動讓我知道我真的錯了”
寫信的人是一名只有20歲的花季少女,替男友販毒被捕入獄4年。初入獄時他根本不聽我的管教,她堅信她的愛情,并用觸犯法律的方式維護她的愛情。很長時間讓本來就缺乏工作經驗的我束手無策。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一件小事改變這個單純又倔強的少女。
那天,她生病,在前往監區醫院的車上突然嘔吐起來。當時是我帶的她,因為沒有膠袋,又不能吐在車上,我立馬脫下外套給她接住了。并不停地用雙手拍打她的后背,想幫助她減輕一點痛苦,并叮囑她注意多休息。沒有想到這樣的小事讓她轉變了以往的態度,在我的教育下,她最終知道自己的行為后果有多嚴重,收起了剛開始對我強硬抵觸的情緒。
后來她和我說:“入獄后,從沒有奢望過在這兒還能得到誰的關心、誰的愛憐,F在我醒悟了,為了關心在乎我的人,我要好好改造。”
這段時間通過和犯人打交道,我發現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當我一點點了解到犯人的經歷,了解到犯人的心理,我慢慢發現犯人們都有著自己特殊的故事,并非每一個犯人都是十惡不赦的人。一些悔過自新的罪犯改變了我之前的看法。我開始相信再壞的人也有變好的可能。
在監獄工作這么多年,我幾乎能夠背出每一個犯人的背景資料,又通過這些來拉近自己與犯人的心理距離,使他們能夠積極改造。作為獄警我對罪犯即憎恨同時又充滿憐憫,我不會選擇“善”或“惡”,我只會憑良心真心地對待他們,真心地希望他們能悔過自新開始新的生活,能夠從痛苦的深淵里解脫出來。
當然有些罪犯在改造的過程中也有不配合或者無心改造的心態,而且這樣的情況是很常見的,其實這些犯人是有沉重的心里包袱,作為獄警就得想辦法去發現,去溝通、去解決。甚至有需要時要去罪犯家里進行家訪,這種家訪是有別于一般家訪的,它的重大意義在于通過這種行為來改造和挽救一個人。
在我管轄的監區有一個犯人讓我映像深刻,犯人楊某因故意殺人罪,判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后因表現較好被先后兩次獲得減刑,今年初其父病故,其妻提出離婚后再嫁他鄉,家中只剩下70多歲的老母親和兩個孩子,因為生活所迫楊某的孩子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后來另一個大點的孩子去外地打工討生活。家中只剩下其母和一個年幼的孩子。其母被迫靠撿廢品為生,晚景十分凄涼。入獄2年來,楊某最大的心愿就是讓家人居有定所,結束流浪生活,讓母親安度晚年。面對破敗的家庭,劉某對服刑改造失去了信心并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為了穩定楊某的情緒,加速其思想改造,監獄長立即指示:監區警察要及時對其進行思想教育,穩定其情緒,要派出工作組,到罪犯家中進行救助和幫教。我和一名同事一起來執行這個艱巨的任務。
按照提供的地址,我們找到了楊某居住的村,這個村的位置十分偏遠。我們找到村民了解到該村是外來流動人口聚集地之一,戶數多而且流動性大,尋找楊某的家人相當困難。當時時值汛期,暴雨不斷,道路都是泥濘的稀泥,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倒,我們只能腳踩稀泥頭頂暴雨挨戶詢問,經過半天的走訪,都說不知道楊某的家人。直到第二天,終于有一個村民知道楊某的住所,并且愿意帶領我們去找,最終好不容易在這個村民的幫助下找到了楊某的家。 眼前的情景使我感到令人心寒的涼意:破舊的房子,簡陋的生活條件,到處堆滿撿來的破爛,楊某的母親看到我們的來訪感到很難為情。當我將孩子的學習用品和500元錢交給老人時,老人十分激動,一再推辭,經再三講明來意才收下。
我們的誠意感動了楊某的母親,之后我們將其家人的近況和親人的囑托制成DV,帶回讓楊某觀看。楊某的母親說:“我兒犯了這么大的罪,政府還想著我們,關心我們,我真心地感謝政府!回去跟我兒說,要他好好改造,要對得住政府對我們的關心。我在家會幫他管好孩子,千萬不要想不開。”
帶著家人的囑托我們回到監獄,并及時向楊某反饋了家訪情況。當楊某聽到我的講述,看到我們錄制的DV后,他淚流滿面,激動得泣不成聲,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一定不辜負政府的厚愛放下包袱,踏實改造。通過這次家訪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升華,同時也真切地感到自己肩上背負的是一種巨大的責任感。
自由是一種人人向往的幸福。當然,前提是在與法無涉的狀態之下,一旦與罪惡有染,你的人生就會鎖上枷鎖,后面連綴的是無限的痛苦,同時很可能走進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比如販毒少女和殺人犯楊某,還有關在監獄里的那些因此而痛不欲生的人們。他們后悔了,但已經晚了,只能用悔恨的眼淚慰藉受傷的靈魂。作為獄警我真心地希望他們可以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獄警沒有豪言壯志,也沒有與歹徒的英勇搏斗,可是,在日復一日中,重復著水滴穿石的耐力;也許獄警這個職業不是那么風光,然而,我卻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每改造好一名服刑人員,就會為社會的和諧穩定增加一份安全。監獄警察這個職業,在別人眼里可能卑微,于我卻覺得很偉大。
老獄警經常對我們說“這里是監獄,你必須守在崗位上。這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而另一位年輕獄警自我解嘲地說“我們的青春和別人不同的就是,我們的青春是在監獄里度過的。”
事實上監獄警察的艱辛還有很多很多,工作不但枯燥乏味,而且充滿潛在的危險,一個馬加爵,全國動用了多少警力去抓,而監獄往往是一個干警面對上百號罪犯,獄警是需要二十四小時值班的,在這二十四小時里,不準出監區一步,晚上,不能睡覺,以防個別犯人惹事。逢年過節,很少機會和家人吃一頓團圓飯,路遠的同事,根本連家都回不去。五一、十一、過年這些長假,沒得休,因為要值班,確保安全。
盡管如此,然而我卻死心塌地地愛上了獄警這份年輕人并不看好的工作。我覺得用愛心和責任去梳理這些曾經失去人性和理性的靈魂非常有價值。